坟墓上张花椒树好不好

很多人的一辈子,卑微的如同一粒尘土,忙忙碌碌的生活中,很少有人在意其生死去留。如果不是三代以内的亲人还保留着些许珍贵的回忆,那么,这些已经逝去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真的就像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活着的时候悄无声息,去世之后杳无踪迹。不要说留下什么豪言壮语,英勇事迹,就连高矮胖瘦,姓甚名谁很快都将无人知晓。

一个真实的人存在于这个真实的世界,历经沧桑数十载,一旦离开,曾经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被叠加成抽象的记忆,暂存于亲友乡邻的脑海里,渐渐模糊,最终消弭,想想就让人深感满腔凄凉,憋屈压抑……

我的爷爷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从我记事起,爷爷似乎就没有自己的名字,我的小名居然就是别人用来称呼爷爷的,好像我们祖孙二人叫同一个名字似的。

爷爷有一个习惯,吃早饭的时候一定是蹲在厨房的房檐下,蘸着锅摊摊(煎饼)喝着白面糊糊,时不时地和那些从我家院墙外大门口经过去赶集的熟人打招呼。

“跟集去呀”

“噢,才吃早上哩噢,林林”

“早上起来给我歪几个害货(说的是爷爷喂的那五只羊)拾掇了点草,吃迟了”。

要是平时走动更多的乡邻,像土桥我伯、连仓他爷,打招呼又是另外一番情形。

“死老汉才吃早上哩噢”

“你干啥去呀,来,吃点再去”

“不了不了,我去街上称盐倒醋(买盐买醋)去呀,屋里人多,歪些(那些)我儿就像喝醋哩一样,才倒下没几天,就没了”

“那你赶紧去,晌午天热得很,早些回”

如果再正式一点,就会用“转虎他爹”来称呼——转虎是我爸以前的名字。

至于我爷爷的名字,还是我上学以后认识的字儿多了,从村里分给我家的椅子底下看到的,用浓黑的墨汁方方正正地写着“田喜海”三个字。

我曾指着念着这三个字问我妈:“田喜海,这是谁的名字?”

我妈笑着骂我:“我儿没大没小,你还想问啥?”

爷爷刚好给羊喂完草,一边把捆过草的绳子盘好,一边笑眯眯地走过来摸着我的头说,“我孙子到底把书念下了,都认得爷名字了。爷一辈子不识字,该名字认得我,我不认得它。我林林娃好好念书,以后中个状元,爷跟上你享福呀”

那个时候,我们一家人住在一个前后有一亩多地的大院子里,整个院子分为三部分,前院住人,有一个很大的水泥地院子,天阴下雨也不会烂泥积水,晴天的时候就用来晒粮食,主要是自家用的,当然左邻右舍用的也比较多。后院是一个大土场,面积是前院的两倍,每年收割回来的麦子,玉米,谷子都先堆放在那里,后面碾场也是那里,等把一切都收拾停当,最东边就会把麦草堆成很高很高的麦垛,一整年引火烧炕,冬天铡干草喂羊就全靠这些了。在后院的最东边紧挨着是一块菜地,据爷爷说有五分地,我爸说当初修路的时候,爷爷是队长(生产队长,相当于现在的村长),不好动别人的地,就把自己家的自留地很大一块儿给铲平了,现在根本没有五分。

坟墓上张花椒树好不好

这个号称有五分地的园子里,一年有三季都不空闲,里面轮换种着各式蔬菜,黄瓜、西红柿、豇豆、萝卜、白菜、土豆、红薯、辣椒……有一段时间还种了一片草莓,两行西瓜,四行甜瓜。园子的四面栽了各种树:杏树、桃树、李子树等没有任何“锋芒”的果树,占据着最靠近后院土场的位置。高高的核桃树、长满宽刺的花椒树就是外围的“保安”,和缠在树之间的酸枣刺条一起守卫着这个不大的园子。

爷爷在农忙之余,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种菜和喂羊这两件事上了。种菜主要是自家吃,偶尔也会带到街上去卖。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小学六年级那年,爷爷种的白菜大丰收,把存放白菜的小土窑都塞满了。寒冬腊月,爷爷觉得白菜吃不完,就这样放坏就太可惜了,装了一拖拉机拉倒镇上去卖,一斤8分钱都没卖完,后来还是我爸找了几个开饭店的朋友,一毛钱一斤给包圆了,总共才卖了五十多块钱。爷爷吸着他的旱烟管,笑着说:“总算没糟蹋,能换几个钱就几个钱”。

每年到了八月底摘核桃的时候,我爸总会说起爷爷当队长那一年包产到户分地分树的事儿。“你爷那些年是队长,干完队里的活都不闲着,成天就给人家这个地头栽一棵槐树,那个地头栽一棵核桃树,带着几个闲不下的人,硬是把几条光秃秃的山沟沟栽满了白杨树和洋槐树。光那些田间地头种的树,没有几千,总该有几百个,到头来给咱自家一棵都不分,就连咱地边的核桃树,都分给连着地界的人家了。要不是我后来在院子里和自留地栽了这三棵核桃树,咱连核桃都吃不上。”说起这些的时候,爷爷通常只是抽旱烟,不说什么。偶尔也会辩解“咱当队长不能让人家说闲话,要吃亏就咱自己吃亏。”

我家前院的北边一字排开有四口窑洞,东边是一栋三间的砖房,砖房的旁边是一座规模稍小一点的厨房。我是家里的长孙,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在窑洞的土炕上睡觉,给爷爷作伴。

爷爷总是说人老了就没瞌睡了,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给我讲他以前的故事,好多都是他的亲身经历,也有一些不知道是从那里听来的。这些稀奇古怪、引人入胜的睡前故事听得多了,爷爷的人生轨迹也逐渐在我脑海里清晰起来了。

爷爷说他是民国十四年生人,生日具体到哪一天,就不知道了。他家里兄弟三人,爷爷排行老三。那时家里的生活条件很不好,他12岁那年就出去给人家当长工,只为了填饱肚子。可是每年还没有熬到年底,他那奸猾的二哥就去主家那里把工钱结算走了。“那人心哈得很(心肠坏),把我整整累坑(压榨拖累)了一辈子,到死还要讹我一副棺材,说他那个瓜儿子(傻儿子)不成器,让我要把他埋了。唉!谁让咱就遇上这哥了么,到最后还是把人家爷父两个(父子两人)的后事都给人家办的光光堂堂,没人说咱闲话。”//www.58yuanyou.com爷爷不止一次说起当长工糊口的事情,原由网也不止一次用这样的感慨结束。

在爷爷当长工的日子里,有一个他颇为忧心的故事,也给我讲过很多次。

那阵子他在安台村给人干活,白天搭着梯子挖土给牲口垫圈。刚好那个主家的院子很大,他挖土的那个土场一面是主家的仓房,当时被国民党的军队征用来驻兵,这些说起来是士兵,实际上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壮丁”。爷爷说:“那些被拉来的壮丁真可怜,粮饷都让当官的独吞了。那些年轻娃娃一天别说训练,饿得立都立不稳当,天天往外抬埋那些饿死的壮丁,还不如我一个拉长工(当长工)的。国民党失江山确实是活该,从底下烂完了”有一天干完活,一个外地口音的“壮丁”给爷爷说,让他干完活别把梯子搬走,他想从梯子上爬过土崖,逃一条活路。爷爷说:“咱当时也没多想,就答应了,那天挖完土就没有把梯子搬走。就是心里一直还在想这个事,翻来翻去也睡不着,一直也没有听到动静。后半夜鸡都叫了头遍,才听见后头院子里集合队伍说抓逃兵,再后面就听着打了几枪,第二天也没见埋人,也不知道那个娃最后咋样,到底逃命了没有,咱也不敢问。只不过后来也不让再去那边挖土了。再到后来,解放宝鸡千阳,那些抓来的壮丁有的参加了解放军,有的就回去了。”

说到“抓壮丁”“剿匪”“解放”这些话题,我总是充满着好奇,不停地追问一些细节,想从只言片语中搜寻一些信息与电视剧中的某些细节来互相印证。我记得爷爷说过,当时国民党的军队真是和土匪没什么区别,都是年轻轻的小伙子,又吃不饱肚子,不想饿死就得去抢老百姓的东西,欺负别人的妻女,有时候甚至还不如吴山的土匪,至少土匪还多少讲一点人情面子。

张家什字有一个富户人家,一家子也是都是善良勤快的好人,结果儿子去陇县走亲戚的时候,被土匪绑到了吴山,土匪捎话让一个月内拿十万银元去才放人。后来那家人到处找人搭线说情,就找到了土匪头目里面的三当家。吴山的这一股土匪,大当家的是一个国民党溃败部队的团长,据说姓李,在潼关外打过鬼子。二当家是当地人,是最早上山的头头,李团长来吴山落草后,这个人就自觉降了一等,做了二当家。三当家是县功人,是一个练家子(练武术功夫),双手各拿一只钢钎,手脚并用可以很快翻越那些高高的土崖,剿匪的根本抓不住。绑票抓人这些事,大部分都是这个三当家的去干的。张家托人给三当家下话求情,出了一万银元就把儿子救了出来。后来剿匪的国民党军官听说了这件事,就认定张家有钱,让张家出钱然后他们去打土匪。张家人不愿意——既然人都放了,不想再去招惹土匪了。这个剿匪司令说,张家要是不出钱就是暗通土匪,一家老小都要被抓去坐牢问罪。没有办法,张家人就偷偷变卖了家产,跑了。之后再也没有听到过音讯。

“张家人都大气,有钱是有钱,但不亏人,包括那些给他们家干活的长工短工。开药铺,办学校,张家人确实做了不少善事。”爷爷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感慨地说,“老天不睁眼,这样的人家都不得安然

我到了念中学的年龄,为了上学方便,我家就搬到了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我也才知道爷爷原来是下河西村五队的人。因为当年家里穷,没钱结婚,就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这才到了魏家湾。

爷爷说他原来的家是一个在河西坡上,那是一个大院子,住着好几家人。院子中间有一口井,但是那口井里的水不能喝,因为那时候到处都在杀革命党。有一次,保长带着官兵直接把七八个革命党推到井里淹死了。后来,住在那个院子的人也很害怕,就把那口井给填了,又担心南庄泉水和这口井的是同一个水脉,于是都宁愿绕路去白马泉担水吃。再到后来大家都觉得很不方便,就慢慢都搬离了。

现在要看爷爷说的那一片地方,远远看去,除了平整的梯田,什么都没有了。走近去看,最高的一道土棱上,隐约还有几处当年那些窑洞的痕迹。但是我自己算了一下时间,恐怕爷爷说的不对。爷爷出生的时候,大清都已经土崩瓦解了,那个时候怎么还会有革命党呢?当年保长带官兵杀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个就无从考证了。

爷爷做了上门女婿之后的事情,他从来没有给我讲述过,这应该是他内心深处不可触碰的痛楚吧。我爸给我讲过一些片段,勉强也可以把这一块儿的经历串联起来。似乎刚开始并没有什么,我巴婆(就是我奶奶的妈妈,用普通话讲,应该叫曾外祖母)是因为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才招的上门女婿。但是没过几年,我巴婆就生了儿子,自此以后就开始闹矛盾,先是嫌弃我爷爷吃的多喝的多了,再到后来就直接把爷爷的东西全扔出去,叫他滚。爷爷一气之下,就在巴婆家崖上面自己挖了两口窑,搬了出去。等我爸长大成人之后,才挣钱修了其他的两口窑和两栋房子。我小时候巴婆很疼我,经常到我家串门,和我玩。但是我爷爷在家的时候,她不敢来。有时候,她正在和我妈说话帮着给我缝衣服扣子什么的,我爷爷要是从外面回来了,巴婆赶紧就起身走了,招呼都不敢打一声。爷爷有时间也会骂巴婆,叫她不要来。我心里感到很奇怪,对人和善的爷爷,怎么对巴婆态度这么不好。等我将前前后后的事情串联起来之后,也就慢慢理解爷爷的心情了。

也许人都是这样,一辈子是要经历很多事,认识很多人,这其中的大部分争执或者恩怨,最后都将会消散在漫长人生岁月里,如同长时间冲泡的茶叶,总会归于平淡无味的,但有些伤害恐怕是终其一生都永远无法释怀的。相反,这些不可原谅的伤害会被时间沉淀,一次次刺痛自己之后,痛苦和仇恨又会不断地被强化,历久弥新,永世难忘。

还有一个与这段恩怨有关的,是我一个无法解释的亲身经历。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三弟那年5岁,他晚上睡觉总是做同一个噩梦,吓醒之后总是哭着喊着说“一个大箱子!一个大被子!一个大人闭着眼睛!”好几天都是这样,我妈说,可能亲戚里面有老人要离世了,我弟说的大箱子就是棺材,大被子和大人就是已经入殓的人。过了没几天,就听说我巴婆生病了,情况不太好,舅爷家都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后事了。

有一天,二舅爷来我家说,巴婆已经快不行了,叫我爸我妈去帮忙。两个弟弟去玩了,我在院子里写作业。不一会儿我看见巴婆从大门口走进来,坐在门口右手边土地神堂旁的青石上。我那个时候也没多想,赶紧招呼着,去厨房给她倒水喝。巴婆叫我不用倒水,“林林娃,巴婆走呀,来看看我娃,你别倒水了,你爷快回来了,可骂我呀”八婆说完就走了。果然我爷爷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了,看样子是要找什么东西。我惊讶地说:“我巴婆刚来,就说你要回来了,说的真准”。爷爷愣了一下,急忙走到我跟前摸了一下我额头,问我头疼不疼。我说不疼,他才恨恨地骂:“这个死拉婆(“拉婆”就是老太婆),都死了还要往我院里跑”。这时就听到崖下舅爷家院子里传来很多人的哭声,巴婆去世了。再后来,爷爷就找“法官”(神汉神婆的俗称)来施法镇宅,为我驱邪。一切都平安无事,但是这个事情我一直记得,无法解释。

对于神神鬼鬼这些事情,爷爷是非常信奉的。附近的村庄山头只要有庙会,爷爷一定会去,一则走亲戚,另外一个就是拜神求平安。爷爷曾说,他当过二十多年队长,好几次,上面来的人把入党申请都替他写好了,只要他点头同意,用毛笔画一个圈就算是党员了。可是他一直没有同意,“咱又不识字,开会,学上面的精神这都是有文化的人正经办的事,我要是去装样子弄这事糊弄人家,自己都觉得丢人得很”。我猜测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让爷爷难以痛下决心,就是放弃一直以来的“有神论”思想。

人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不但要活着,还得不断追问自己为什么活着。像爷爷那样,从小就过着艰难的日子,没有一点精神支柱是很难支撑下去的。在当时的条件下,遵循古朴的泛宗教信仰,相信时时处处有神灵在庇佑着自己,这是很多人最直接、最现实的精神寄托。

自从搬家之后,我和爷爷在一起的时间就被大大的压缩了,以前是天天都能见到,之后就只能一周回一次家了。习惯于每天晚上听爷爷讲故事,早上被他小炉子上熬罐罐茶的烟呛醒的我,很长时间都无法适应被汽车噪音包围的新家。

我读高中那一年,爷爷大病了一场。宝鸡市的大医院诊断是肺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五个月时间。那一段时间,我每天都觉得日子很灰暗,浑浑噩噩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爷爷倒是一切如常,依然抽旱烟,喝罐罐茶。日子就这样在我的提心吊胆中,在爷爷的淡然中过了一年,什么事儿都没有。渐渐地,大家都把医生的话没当回事。

再过了两年,我明显感觉到爷爷的身体状况变差了,吃中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那时爷爷总说:“老了,该死了,再活就拖累你们了。”

2001年8月,隔壁的邻居去县城开会,知道了我高考成绩全县第四名,已经考上了大学的事情,回村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爷爷。我当时不在家,听我爸后来说,爷爷戴着他的石头眼镜,拄着拐棍www.58yuanyou.com,从村子的东头走到西头,从坡上走到坡下,见人就说“我林林娃考上大学了,我屋里也出秀才了”非常高兴的享受着大家的恭维祝贺与夸赞。我妈也说“这十几年,就从来没见过你爷这么高兴过”。

坟墓上张花椒树好不好

那年寒假回家,我特地用做家教挣的钱从学校的学子食府及阳光超市买了好多酥软的甜食糕点带回家。在这些甜食糕点里面,爷爷最喜欢吃的是“沙琪玛”,后来每次在超市看到,我都会想起2001年冬天的那一幕——爷爷吃着“沙琪玛”高兴地说:“爷这一辈子都没出过宝鸡,今个儿还把省城的好东西吃上了。”

那次过年,感觉爷爷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呼吸很急促,坐的时间一长,呼吸就有些困难,必须侧卧着或者站起来慢慢走。晚上,爷爷愤愤不平地给我讲他这一年,甚至是这一辈子最恼怒的事情——村里有一个叫xxx的年轻人,找我爸要钱,说是两年前的一天我爸不在家,爷爷去买药的时候在他那里借了五百块钱。我爸就给他把钱还了,给爷爷说了一声,钱已经还过了。爷爷就急了,他根本就没问那人借过钱啊,找那个人对质,人家一口咬定爷爷确实从他那里借过钱,老糊涂了,忘了。

“那一年,我和洪水沟一个木匠去宝鸡卖柿子,我担着两笼柿子从雷神山那边一直走到宝鸡市,结果没卖多少。屋里还急着用钱,我就问人家借了二十块钱,那个时候的二十块钱,顶现在的二百都不止。本来说好一个月还,可是那人得了一场急病就没了。我赶紧东借西凑,把二十块钱还给那人的婆娘了。他婆娘都不知道借钱这事。我这一辈子,不做亏心的事,我连死人的钱都不欠,我咋可能借了钱两年都不还!”爷爷喘着气愤恨地说着,说完又咳嗽了好一阵子。等稍微平复了一下,又继续说,“我等过毕年,要和他到神面前立誓,谁哄人谁就不得好报,我看他敢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良心让狗吃了!”

我大二那年寒假,依然买了爷爷最爱吃的“沙琪玛”回家过年,爷爷身体比前一年有所好转,精神状态也还不错,除夕夜吃年夜饭的时候,爷爷还给了我五十块钱压岁钱。我怎么都没想到,这是爷爷过的最后一个农历新年。

爷爷走的第三天,我才接到爸妈的电话,简单说了这个噩耗,我请了几天假,就急匆匆赶回家。熟悉的那个窑洞里面,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亲人们都穿白戴孝,跪在两边。我非常难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并没有流泪,一滴眼泪都没有。直到下葬那天,棺材被安放进坟墓,乡邻们扬土填墓的时刻,我的情绪瞬间崩溃了,嚎啕大哭,眼泪就像决堤河水奔涌而出,也是那一刻我明白,我永远见不到那个给我的人生填涂底色的亲人了,永远。

爷爷在查出重病之后,就跟我安排了很多事情,带我山前山后去标记那些分给我家的白杨树、洋槐树;告诉我哪些地是我们家承包的,哪些地是自留地不用上税;吩咐我一定记得,羊圈门口往进数五步,他埋了一大包攒下来的铜钱,这是要放在墓里面带走的;喂的几只羊千万别卖,让我大姑牵走吧,她的日子过得不好;喂养了十几年的那条大花狗//www.58yuanyou.com要继续喂着,死了之后埋在院子西边的角落……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意旨,爷爷走了之后发生很多奇怪的事情。下葬的那天,他睡了一辈子的那个土炕莫名其妙就坍塌了。自从爷爷去世,那条在这个院子里看家护院十余年的大花狗就不断地哀嚎,不吃也不喝,没几天就死了。院子西边有四棵非常茂盛的梧桐树,叶子逐渐干瘪泛黄,最后也都干枯了。

爷爷走了,带走了我对那个小山村最后的牵挂,自此以后我很少再回去,我生长过那个院子,也逐渐荒败残破了。

但是,空间上的距离并不影响我对故乡的依恋,已近不惑之年的我,梦里常常出现的场景,还是那个很大很大的院子,干干净净的水泥地,明亮的房子,温暖的窑洞,坐在炕旁边的小炉子边,熬着罐罐茶,抽着旱烟袋的爷爷,还会像以前一样,干瘦的笑脸转向门口,看着我说:“林林娃回来看爷了”。

我也会常常在梦里重温当年的情形,冬天的傍晚坐在炕上和爷爷一起听收音机里的评书,听《隋唐演义》,听《夜幕下的哈尔滨》;夏天的晚上,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看电视,看新闻,看电视剧。直至今日,我还保留着关注天气预报的习惯,因为农忙时节,爷爷问我最多的,就是明天天气怎么样,下不下雨。

我知道,爷爷其实一直不曾离开,在我心里。

后记

一次和妻子聊起一个比较沉重的话题,我说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壮壮很惊讶地问我:“爸爸,你怎么还有爷爷?你爷爷现在住在哪里?”我告诉壮壮,“我当然也有爷爷,我爷爷叫田喜海,他住在另一个世界,离我们很远很远。”

我也突然想到,我应该为我爷爷写点什么,尽管他非常平凡,甚至可以说是平庸,但他真的在这个真实的世界用心地活过七十多年。尽管他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没有什么伟大成就,但他真的在这个多变的世界认真地爱过每一个儿孙,诚恳地对待每一个生命中的过客,努力地朝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奔波操劳。

他就像我们每一个卑微而平凡的原由网人,认真努力最终可能一事无成的人。他不应就这样被这个世界忘记,好像从来没有到这个世界来过一样。作为至亲,我有义务有责任为爷爷写点什么,让愿意靠近我的人也了解爷爷的事情。

我的爷爷田喜海,他在这个世界很认真地活过七十多年。

2018年9月

于西安

作者简介田甲林,行走于八百里秦川的山水间一个酷爱自由的灵魂,爱读书爱远足更爱思索,愿意用一生去与文字亲近,做一个有自我思考的传道人。2005年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在西安某中学任教。

坟墓上张花椒树好不好

内容版权声明:除非注明原创否则皆为转载,再次转载请注明出处。

文章标题: 坟墓上张花椒树好不好

文章地址: www.58yuanyou.com/baike/354292.html

相关推荐